文艺名家名作欣赏|第一届中国(滨州)黄河文化散文季优秀奖作品-ag贵宾会

文艺名家名作欣赏|第一届中国(滨州)黄河文化散文季优秀奖作品
2024/10/23

渤海之滨,黄河之州。94 公里黄河在滨州穿城而过,养育了 400 万滨州人民,滋养了 9600 平方公里的滨州大地。滨州是《孙子兵法》作者兵圣孙武的家乡,是“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作者范仲淹的成长地,还是渤海革命老区的主阵地......


近年来,滨州市文联谋划实施了“品质滨州·文艺赋能”精品创作工程,全市文艺界围绕滨州品质建设,聚焦滨州孙子文化、红色文化、黄河文化等地域资源,健全机制,搭建平台,广借外力,吸引了市内外广大文艺工作者参与,策划、创作、推出了一批优秀文艺作品,带动成长起来了一批骨干文艺工作者和文艺名家。这些文艺工作者,借作品以文艺的形式展示了滨州独特的自然、历史、文化、发展等风物内涵,为宣传滨州、了解滨州打开了新的视角。

特推出《文艺名家名作欣赏》栏目,将逐步刊登这些优秀作品和文艺名家。希望在满足大家视听愉悦的同时,营造“在滨州、知滨州、爱滨州、建滨州”的浓厚氛围,推动广大文艺工作者和文艺爱好者交流学习、共同提高。

本期刊登“第一届中国(滨州)黄河文化散文季”优秀奖作品《黄河散帖二题》《远古的河》《大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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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河散帖二题

文/马卫巍

黄河故道再无骏马

你一定没见过骏马在黄河故道上奔跑,那应该是比在任何地方都要舒畅、都要自由、都要漫无目的的奔跑。当然,激扬起的马鬃和飘荡起来的马尾并不代表它是如何豪迈的、意气风发的越过黄河岸边的每一条支流、每一片粮田或者盐碱地。在黄河故道之上,若有这么一匹骏马必将使春天过早来临:柳树悄无声息的发芽了,野草漫天遍野的变绿了,不知名的野花争先恐落的盛开了。或是它跑过之处,散碎的蹄印会留下一个又一个或喜悦或凄惨的故事。故事从祖辈传下来,经过层层筛选与过滤,同时又经过或多或少的添油加醋,使其故事本身忽然变得飘忽不定起来。

在我们这里,若是某个人非常认真的给你叙说一个故事,大都喜欢掺杂上个人情绪,情绪低落或是高涨,爱憎是否分明,都在故事的演变中自然而然的加了进去。本来三五句话便能说清楚的故事,流传下来后,却变得冗长而又复杂了。故事可以说上三天三夜,或许还要长,有可能还结不了尾,听着含糊其辞,却又包含人间百味。我总感觉,这种故事带有一定的强制性——不管你喜欢与否,他都会认真的讲完,还要加上他自身关于故事的议论。并且,他会用近乎痴迷的眼神盯着你,以此去观察你的感受,是否因故事的跌宕起伏而引发你的万千心境。在这种情况下,你不可能再有心思去理解故事的内容了,也许会在他笃定的眼神中慢慢低下头去。这些故事传到我耳朵里的时候,我已经不再怀疑它的真假,至于它到底发没发生过也变得无关紧要。毕竟,有故事的地方,黄河故道就不那么空阔寂寥了。

但我确实没见过骏马,包括白色的、黑色的、青色的乃至枣红色的。貌似黄河故道上没有骏马的存在。它不曾来过,也许只是在荒原上奔跑过,仅仅跑过而已。如一阵风吹来,迅疾如火,麦苗和青草没来及反应,这道风便已远去,了无痕迹。它的奔跑惊起草丛里的野麻雀,惊叫着飞到了云端,自由散漫的野兔没来的及看清奔跑过后的身影,在原地的错愕中感受一阵风呼啸而过。马鬃在左右摇摆中,使毛发上的河流湍急旋转,激荡起无穷的旋涡。脊背上留下来的汗水,却不曾沾染奔踏中悬起来的尘土,发出一层油亮之色。奔跑中,它追上了风,并带起了另一阵风。

黄河故道就是这样,会冷不得来一阵风,分不清东南西北,呼啦散掉了;或是立地成风,平白无故刮几个旋涡,把绿草和鲜花旋起来后突然停止,散落下来的碎屑让出来觅食的田鼠惊魂未定,一头扎进草丛里了。田地纵横交错,这边是刚刚把节的高粱苗,郁郁葱葱生机盎然,那边却蔫头耷脑毫无生机。荒原会在晴空万里之时刮过来一大片云彩,瞬间遮天蔽日,人们惊慌之间收拾着农具和种子,天空中却毫无诚意的下了一场习以为常的过道雨。

这个时候,你最好去看一位身躯佝偻面目沧桑的老农,他倚在老槐树下面,滑过火柴后的已经撕裂的老手呼啦上扬,火焰刺啦燃烧起来,然后轻轻触到烟袋锅上面。他的手上遍布着一条干涸的黄河,河床上的淤泥已经爆裂,层层叠叠中隐藏着一个又一个惊奇而又平凡的故事。火苗照亮手背,把带有阳光和田野颜色的皮肤映出一道背影。他的眼神里闪现出不易察觉的明光,从这其中能看出年轻时信马由缰的豪气。弱小的火苗仅在瞬间便熄灭了。你能看到的只有他嘴角吐出来的白雾,白雾升腾,慢悠悠飘进云彩里,也会了无踪迹。云彩里奔跑着骏马,它从天的这一边跑到天的那一边,奔腾起的烟尘使朵朵云彩碎离而后重组,它跑进夕阳的余晖里,将自己点燃了。荒原上发生的这些莫名其妙的故事在老农眼中已司空见惯,不值一提了。他懒洋洋的看向荒原,眼神中已无昔日神采。他或许会告诉你:一直走,一直走,总会有一匹骏马等着你。

我沿着黄河故道行走,尽管没有骏马相伴,但却希望它缓慢下来。不用奔跑,更不用飞翔。像蜗牛般行进,这样才能看清楚荒原的每一株草木以及尚未开放的花苞。蝴蝶顺着脚步轻盈起舞,在落脚的瞬间,顺着脚底与土壤的缝隙移走了。我走走停停,试图接近它们。蝴蝶的翅膀在阳光的照射下近乎透明,飞翅闪动着不规则的花纹,蓝绿相间或是黑白分明。翅膀在挥动与翻转之前,花纹变换着花样,零星的斑点迎接光的来临,更像一粒粒尚未挥发的露珠,映衬着远处的树和近处的草,还有我模糊的轮廓。这种缓慢的行进速度,使我想起了安娜·西韦尔的黑骏马。这位躺在床上十余年的女作家同情骏马的悲惨遭遇,更希冀于它挣脱缰绳而自由奔跑。她详细地叙述了骏马的兴奋和无奈,并将喜剧和悲剧重叠,最后,她用自我臆想给了故事一个幸福的结尾。她在写完《黑骏马》的一年后,骑着睡梦中的黑骏马与世长辞。

马车当然是新的,木质的车轮上镶嵌着明晃晃的铜钉,如铜钱般大小。车身上刷着一层桐油,同样明晃晃的。这种味道在清淡中挥发着蠢蠢欲动的春意。车子上套着一层崭新的骨架,上面是最新漆制而成的红色油布,在初阳下发出一道道红晕,迷了接嫁人的眼睛。他们一路而歌,喜气的唢呐声惊飞树枝上的喜鹊,但它们叽喳喳叫了会后,全部慢慢地落了下来。吹唢呐的人每过一个村庄都要吹上一阵,这声响让喜气随着朝升的雾气不断蔓延。喜鹊看着前面的枣红色骏马,看着它额头上的一簇胭脂红的穗头,听着它脖子下面铜铃清澈的声响儿,继而缓缓地闭上了嘴巴。骏马拉着车里的蒙着红色盖头的新娘,浑身充满了活力。它的后腿及臀部上的肌肉圆浑而又舒展,在有规律的跃动下扩散出顺美的线条。它的两条前腿扬起淡淡灰尘,更加衬托出矫健的步伐。新嵌的铁掌发出吧嗒吧嗒的声响,与铜铃铛的清脆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在荒原上行进,即便没有吹唢呐的人,它自身便能奏响一曲迎婚曲。

枣红马尚未走进村庄,鞭炮已经在路口炸响,飘扬起来的烟雾里,掺杂着报纸、粉连纸、花花绿绿的宣传页的碎屑,用这些纸张卷起来的鞭炮格外响亮、格外脆生。它并不惧怕震耳欲聋的声响,就像从不惧怕六月里的惊雷一样。它不由自主的停下脚步,飞扬起来的马鬃更像立起来的一面旗帜。它的眼神中尽是自豪之色,闪烁之间似达出喜庆的氛围。所有人都奔涌而出迎接新人,他们拿着穿红线的火烧、包裹严实的酥糖、象征福气的筛萝,还有贴着喜字的马鞍。尽管新娘坐着马车来到村庄,但她仍要迈过马鞍和火盆,才能正式融进村庄。枣红马享受到了此生最高的礼遇,有人抚摸着它的脊背,贴近它的脸颊,用以抚慰一路奔波。它的身上被披上一床绣着五色牡丹的小棉被,象征新人来年添丁。人们在赞美新娘如何美丽的同时,由衷的赞美它作为配送嫁妆而展现出来的健硕与挺拔。它似乎也陶醉了。

我见过黄河故道上最后一位饲马人,那时他已经八十岁了。荒原上的风把他吹干,日头把他晒干,身体变成了一捆干柴。冬日的每一个午后,他会蹲在草堆里喃喃自语,那些积压在心底深处的故事要不断诉说才不至于忘记。然而,在这种片段式的甚至前言不搭后语的叙述中,他失去了所有听众。他只好讲给风听,讲给太阳听,讲给在他身边刨食的母鸡们听。他家的那只大黑狗趴在身边,似乎对他所说的事情毫无兴趣而懒洋洋睡着了。一只硕肥的大花猫经过,仅仅瞥了他一眼,便趾高气昂的走掉。花猫的尾巴直挺挺竖起,浑身毛发也炸立开来,它只对黑狗充满戒备。待等它转过墙角爬到树上之后,才冲着黑狗挑衅般喵喵叫了起来。饲马人的养马经历早已无从说起,我只能从他断断续续的自语中找寻踪迹,这期间还要加上我个人的推断,就像一个并不完整的故事,需要有人把其编的圆满才行。那时候他在生产队养马,且仅只有一匹,其余的则是三头牛和五头驴。他把马、牛、驴一般对待,没有因为马的少见而别样用心。因此,这匹马并不健壮。农人们都不愿意牵着一匹高头大马下地,就做农活而言,它没有牛的温顺和驴的轻快,它不肯低头,就像一棵倔强的老槐树。它被所有人孤立,甚至饲马人也不愿意过多地照料。它被整日拴在马圈中,嘶鸣不止,且不肯吞食草料。最终,在冬天第一场雪的晚上倒下了。在那个年代,一匹马的死亡无疑是最为欣喜的事件,没有人为此难过。他们争先恐后的对马肉进行了分配——饲马人被分到了整只心脏和半块肺叶。多年后,年迈的饲马人并不因此伤心或者自责,在他的印象里,这只不过是最为普通的故事罢了。饲马人在夕阳的余烬里缓缓睡去,似乎这一切都早已忘记。

村子里这样的老人已不多了,无论男女,他们最终会在某个下午被抬到黄河故道的旁边埋掉。那时还未推行火葬,这些年迈人的躯体躺在骏马踏过的土层之下,极有可能做着奔跑的美梦。再至后来,则被烧成一把灰带回,掩埋与否变得不重要了。有的大家门户盖了祠堂,这些骨灰连伴着骏马奔腾的梦都做不成了。我记得,打了一辈子光棍的老齐头死时,骨灰摆放还是安葬都成了问题。按照黄河故道两边村庄里传下来的规矩,没有子嗣进不了祠堂,而近亲的侄子侄女又不愿意将骨灰下葬,若是那样的话,还得给他举办“头七”、“二七”直到“月七”等事宜。最后,侄子侄女们干脆把骨灰洒在黄河故道上了。他们给老齐头买了纸糊的摇钱树、聚宝盆,还糊了一匹纸马。但这匹纸马不够高大,身材比例也有些失调,特别是耳朵不够坚挺,总让人感觉像头毛驴。不过,将这些纸器点燃那一刻,这匹纸马的火苗忽的跳了起来,甚至窜越了路旁的榆树枝头,它变成了一匹神圣威武的、意气风发的奔马,在因火势扭结而旋转起来的风窝里升腾而去。老齐头活了近九十岁,到头来“ 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我曾看过一个动漫,说是人死后多长时间会被遗忘,主要在于活着的人是否还对亡灵心存怀念。也有人说,普通人死后的五十年就会被遗忘的一干二净,如同没来过人间一样。那么,老齐头又会被谁怀念呢?他没有祠堂、没有坟墓,就连一张照片都没有。这让人怀疑他来这个世界没有,他的故去只是一阵风或者一阵雨而已。我认为,他被洒在黄河故道之上还算有了个不错的归宿,不管活着的人是否怀念他,至少他能像骏马一样奔跑驰骋了。

有时,我惊喜于骏马的象征意义,这如同我们膜拜神灵、膜拜祖先或者膜拜伟大的存在一样。这种膜拜基于自身力量的渺小和无助。蚂蚁永远看不清大象的模样,而大象未必知道自身的体量。两者之间的距离,并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说清楚的,它们同为生命的个体却毫无面对面长谈的机会。有时,我们单方面想把自己的故事分享给对方,然而对方未必听得下去——至少对故事不感兴趣。动物与人之间最为欠缺的就是语言方面的直接性表达。所以,我们能感觉到自身的渺小,小如灰烬、小如粒子或者分子,小到无处可见。渺小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在渺小中迷失自我情感。情感的丧失会使任何庞大的、坚挺的、高耸的、漫无边际的乃至世间上的荒原、森林、大地、天空都变得毫无意义。我们的最终目的都希望自己有情怀的活着,而活着的最大意义就是能够能支配自由。每个人都在渴望骏马的自由,但现实却毫不留情的将这种理想化的一厢情愿击碎,在追逐中迷失了方向。

到我这里关于骏马的故事就是另外一个版本了。黄河故道之上确实有过多匹骏马,因为在我父亲那一代,村子里曾有人从事贩马的生意。他们从外地赶回来的这些马,老弱病残皆有之,或是送到屠宰场卖肉,或是被一些人家买去干苦力,也有的被人买去纵马驰骋。这些马匹长途跋涉来到荒原后,内心不知作何感觉。我十四岁时离开了家乡在外漂泊,像只断了线的风筝,无论内心上还是精神上都有一种孤独和煎熬。并不是外乡比故土贫瘠,相反,它有另一种喧嚣和繁华。我发现,在陌生的城市找个人说话都是一件非常难的事情。没有人会拿出时间认真听完你所说的故事,在他们眼里,关于你个人故乡的事情不仅乏味并且无聊。这是土壤环境、地理环境、历史环境等造成的文化差异。当我们仔细去观察黄河故道村庄里的炊烟如何缓缓升起,再如何消失于天际的时候,陌生的城市里,玫瑰花和牡丹花已然盛开了。两种概念不可碰撞,不可遇见。所以,我同情这些马匹,它们和我一样从故乡来到黄河岸边,是一种无形的伤害。这些马匹面对陌生的黄河,本身有一种抵触感,它们不知道这里面隐藏着的秘密。它们的脚印是杂乱无序的印章,深浅之中落满眼泪。一场雨来临,使这些马蹄印里暗含着未知的感伤。

父亲告诉我,同村的一位姑姑在积满雨水的马蹄印里淹死了。这让我吃惊乃至不敢相信,浅浅的马蹄印怎么能容下一个人的身体?但事实却是如此。她如一只蝴蝶般在故道上奔跑,踩落的野花飞舞起来,散落着的清香在荒原上氤氲。泥土中时刻涌动着沸腾的荒蛮,这让很多刚刚萌发的草苗过早枯萎掉了。这不是一片未经开发之地,自有村子伊始便逐渐显现出独特的生命体征。如果说黄河故道也是一个未知世界,那么这么多代人传承下来的,则是最为基本的拓荒技能。那位姑姑不小心被一个马蹄印崴倒,身体扑进另一个马蹄印之中,巨大的、与生俱来的喘息连着印迹里带有泥土气息的、骏马体温的雨水呛进了肺里,最终付出了生命。她掩埋在黄河故道的泥土里,伴随着日复一年的麦子、高粱、玉米、大豆还有棉花,弱小的坟头在白菜盛开的小黄花中慢慢夷为平地。她来过黄河故道,又在黄河故道的亘古存在中——了无踪迹。骏马与她都是一种似乎存在又似乎走失的象征吧。除此之外,我在黄河故道上听到的、见到的所有事件当中,再也没有骏马和因为骏马而所发生的故事了。

我再回故乡,早没了骏马,包括骏马之外的牛、羊、驴和猪等诸多牲畜。岁月改变的不仅仅是我们的年龄,也有曾经满怀期冀的所有故事。好在黄河和黄河故道接纳了归家的游子,它再一次把骏马降临,温暖且贯穿了每一个在家沉睡的梦境。

雄鹰飞过黄河

你有没有做过飞翔的梦?尽管梦中你没有长出一对硕大的翅膀,但依然不影响奇妙的飞翔。反正我做过个这种梦,太过玄妙了。这种梦比任何梦都要令人向往、令人回味,哪怕醒来,我也会一直沉浸其中。我想继续躺下去,继而延续那个在荒原上飞翔的梦境,感觉却像云朵一样,被风吹走了。但我相信,做这种梦境的人会有很多,哪个人不想飞翔呢?若借你一对翅膀,即便眼前有万丈悬崖,头顶有万里云空,都会毫无犹豫地飞跃起来。少时看《封神演义》,特别喜欢雷震子,虽然他“面如蓝靛,发如朱砂,巨口獠牙,眼如铜铃……”活脱脱妖怪形象,却有一对“风雷双翅”。再至后来发现,西方神话故事中多有长翅膀的神。修普诺斯是一个带翼的神灵,当他敲打魔棒或是扇动翅膀的时候,人就会入睡。丘比特背上长有翅膀,到处飞翔,和他的母亲一起主管神、人的爱情和婚姻。我羡慕他们的翅膀,能够自由自在飞翔。黄河岸边的所有人没有翅膀,却都在做着一个长有翅膀的梦。他们希冀于自己飞翔于天空,才能开清楚黄河及两岸的版图面积,看清楚零散的村庄、缥缈的炊烟,看清楚联排的榆树、槐树、杨树和柳树,看清楚大片的良田、荒地还有弯弯曲曲的支流。或许,他们把自己想象成了一只雄鹰,飞翔与蓝天之间,盘旋于荒原之上。

黄河两岸上有无数麻雀、鸽子、黄莺和白头翁都能够飞翔,它们长着一对对或大或小的翅膀。但在我看来,它们的飞行距离和高度根本看不清黄河两岸上的风物。这些鸟儿不过是越过墙头、飞过村庄或是跨过一些短小的支流罢了。它们在树与树之间低飞滑翔,待等落脚后却又叽叽喳喳乱叫一通,貌似已经进行了一趟久远的困苦旅程。在它们眼里,黄河两岸上的事物应该是静止状态,尽管会在内心的动摇中产生疑惑,随即展翅逃离,表现出极其恐惧的样子。当在另一处落脚时,它们依旧寻找那种静止不变的时空感,但陌生的环境打乱了思路,它们容易在这种情况下迷失自己,只好再一次滑翔。起起落落、飞飞停停之前,黄河两岸上的一切仿佛不那么重要了。抑或是,它们虽处黄河两岸,却从未感觉到它的存在。它们绝对不会做梦,尽管在黑夜中会突然惊醒,不过是听觉的敏感所致。黄河岸边上的事物在无尽的黑夜里依旧前行——这些鸟儿却从未感觉到。

奇怪的是,荒原上的大多数人都会关注它们。这些麻雀黄莺等,随时谁地闯进院落里,不顾一切的乱叫起来。它们的目光仅限于院落,从这个院落到哪个院落。我甚至怀疑,它们几乎不会从这个村子飞到另一个村子里去。环境不同地域不同带来的陌生感会让它们不知所措。再说,它们太过渺小了,仅凭翅膀的能力,根本飞不了那么远的距离。所以,它们并不是荒原天空里的主宰,只是一粒尘埃而已。那么,我所认知的荒原上的主宰者,则需要从一只鹰讲起。或许,在你的认知里雄鹰不应在黄河岸边出现,这里如何的贫瘠落后、如何荒烟漫卷,潜意识中决定了鹰的存在与否。我们过多的潜意识恰恰影响了最为直接的判断,盲目否定了早已存在的客观事实。这不是我和你的错,只是在时间地点空间的交互错位中,失去了洞察现实的机会。往往,事实也不应能彻底改变一个人——这需要长久且艰难的过程。只因我们生活在事实当中,却要去寻找事实的真想。这个观点即便于我自己本人,也时常处于将信将疑的情景之中。所以,我所说的荒原雄鹰的存在,至少在我十六岁之前,也是将信将疑的。

我听祖父说过荒原雄鹰捕食的情形。这与他平日古板、严肃的神情截然不同,貌似他的叙述突然将其带回了少年时代的情景。我的印象中他不苟言笑,做事传统且讲究,有一种乡村特有的恶习掺杂其中。当然,他的所谓“恶习”极有可能是在我祖母的不断唠叨下形成的定义性论断,也不一定正确。祖母教导我父辈们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捕鱼捉虾,耽误庄稼。在黄河两岸上生存,必须有生存的样子。那生存又是什么样子呢?我可猜不出来。这是一个自黄河存在以来就已经存在的命题。几千年走过,黄河岸边上的土地并未增长或是减少,它所面对的永远是即将实现的未来。祖母的这种不厌其烦的唠叨,成为了我们家一贯的处事格言。但事与愿违,我的父辈们并未因祖母的唠叨而改变习性。我大叔水性极好,成为村子里最能捕鱼的人;我小叔身体灵活,徒手逮兔抓鸟不在话下;而我的父亲,则继承了祖父提笼架鸟的爱好。父亲兄弟四人中,只有二叔在祖母的教导下安稳成长,最终离开荒原成为了一名石油工人。二叔身份的改变也未得到认可——他依然在黄河岸边从事勘探工作。他自己曾有一个非常恰当的比喻,他认为自己没有变成雄鹰,只不过是一只到处打洞的田鼠。这句话深深伤了祖母的自尊,从此再没向人炫耀自己教导有方的种种经验。所以,祖父在给我说雄鹰捕食的故事时,祖母知趣地离开了。

祖父说,生活在黄河岸边的雄鹰体型并不大,有着青灰色的羽毛,光滑如水,有一种土黄色的光泽。这种光泽很不起眼,它若静止不动时不容易被人发现。这种光泽比麻雀羽毛的颜色要浅的多,有种波浪线条的韵律之美,更加贴近了它本身自有的气质。它的眼睛是黑色的,就像一对圆润的黑豆。祖父说,用黑豆比喻眼睛貌似不那么确切,应该用漆黑如墨来形容。黑中透着一股亮色,闪耀着刺刺的明光。苍鹰的翅膀也不是很长,但它的尾翼却有一种瀑布似地流动之美,与身长恰成比例。它飞起来的时候,如一阵旋风,快如闪电,让你的眼睛根本看不清它如何跳跃起飞,如何像一只利箭般射入天空的。它经常在空中成圆圈状飞翔,很像一只随风摆动的风筝。当它发现目标时会射出一条直线,令猎物惊慌失措。与它体型相仿的鸽子,体重却是它的双倍,一般来讲,苍鹰是很难捕捉到的。这时,苍鹰显现出了它的生存智慧。这种智慧与生俱来,运用自如且屡试不爽。它一直跟在鸽子底下盘旋,爆发出持久的耐力和体力。鸽子没有它飞得快、也没有它飞的高,只能不断奔逃。鸽子直直地向高空飞去,在最后的绝望中做着拼死一搏。而苍鹰依旧不急不躁——它有的是大把时间,它在消耗鸽子的体力。这是生死比拼的过程,在双方所爆发出的体能之中,谁能坚持到最后谁将胜利。最终,鸽子飞翔到一定高度后,体力逐渐不支,它绝望的发出最后的鸣叫,最后一道气力消失殆尽,翅膀缓慢下来,身体急剧下降。苍鹰周准时机,如流火般迎了上去,它的爪子如钩,紧紧抓住鸽子后飞走了。

荒原雄鹰捕捉鸽子的过程,像电影一样在眼前放映。我想象苍穹之下的生死追逐。祖父叙说这件事情的时候,他的神色之中透露出一种令人难以置信的刚毅,貌似他就是那只雄鹰。他右手食指和中指拱起半圆,强有力的敲打着桌面。我惊疑于他的双手,手面上布满暗褐色的光斑,皮肤虽已干裂,却紧紧包裹着手指,有种难以伸直的硬度。紧接着,他又给我讲鹰抓兔子的情景。天上飞的地上跑的,雄鹰在它的食物链范围之内,有一种痴迷、决绝和亘古不变的定律。它跟在兔子后边,翅膀却是呈滑翔状了。兔子的后腿粗壮有力,这让它不敢贸然贴近,那样会让自己处于危险境地。逼急一只兔子,让两只后腿蹬到头颅或翅膀上,会造成致命的代价。它随着兔子的转身而调整滑翔的姿势,转合之间找寻机会。待等兔子的体力逐渐消耗,速度相对缓慢之时,它会用翅膀发起猛击。兔子的身体失去平衡,就地翻滚,稍微站稳,另一轮攻击到来了。兔子在不断地翻滚中丧失斗志,突然停了下来。雄鹰找准时机,顺势把它带了起来。这应是兔子临死之前第一次被带到天空上俯瞰荒原、俯瞰黄河,它在无力地挣扎中眩晕,继而走进另一个世界。祖父说完,他眼神中的光芒突然熄灭,发出了年迈人的暗灰色,双指有节奏的敲打也停了下来,略带张扬的缩回袖筒里。

我想看一看荒原上的雄鹰,但它的踪迹飘忽不定,似谜一般消失了。荒原上曾有一位训鹰人,农闲时节,他的胳膊上总会架出一只目光如炬的雄鹰。据说,他训练出来的鹰能够抓捕野鸽子、喜鹊、麻雀和兔子,为餐桌上增添了许多野味佳肴,甚至,它经常飞跃黄河,捉回一只五彩斑斓的野鸡回来。训鹰人早已年迈不堪,他的许多记忆已在昏黄的岁月中慢慢消失了。久远的、模糊的、混淆不清的各种事情混杂在一起,慢慢让他的脑海变成一张白纸。他几乎忘记了说话,或者说语言功能已逐渐丧失。训鹰人对从前过往的一切事情,逐渐在不分昼夜的沉思中滑落湖底,不见踪迹。他如同一只苍老的雄鹰,羽毛不再光线、体型不再流畅、眼神不再凝聚,身体不再挺拔。他和鹰一样,将会慢慢地在时间的牵扯中化为灰尘。训鹰人从十几岁开始直到七十岁,后因年龄及身体原因放弃了这一职业。而他丰富的训鹰经验也在年老之后慢慢丧失了。他对之前的印象朦胧而又模糊,一切已经无从说起了。

我看到过他的一只破败不堪的牛皮手套,满身灰尘,上面的细长铁链已经断裂,锈迹上饱经风霜。可以想象,雄鹰架在上面的威风与霸气。训鹰人颤抖着带上这只手套,突然冲着天空的方向张开了双臂,抖动之间,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呼喊。他夸张的样子让我惊愕,仿佛一只雄鹰突然展开翅膀,它的身体向前,双翅向后,然后直冲云霄没入天际。

我依旧在黄河岸边行走,冬日的阳光并不温暖,反而在金黄的色泽里发出逼人的寒气。一只雄鹰俯冲下来,贴近地面飞行,然后陡然而起,在眼花缭乱中飞跃黄河。黄河岸边堆积着草堆、秸秆和火焰烧过的一大片灰烬,似乎弥漫着泥土、草根与各样动物粪便的气息。坟墓旁没有墓碑,更没有纪念长眠于此的地底人的事迹。这里散发着原始的、粗糙的黯然、荒凉与寂寞。但确实有鹰飞过,这让那些尚在原地迷失的野麻雀一阵惊慌失措,它们自始至终都没觉察到雄鹰的到来,只是在叽叽喳喳中寻找另一只伙伴的影子。

黄河岸边的雄鹰确切的说应该叫做雀鹰。也就是说,它有麻雀般的灵巧,与黄河的粗犷、辽阔与硬朗形成鲜明对比,但它本身,却散发出与黄河一致的坚韧、果敢与刚强。它俯视芸芸众生,眼神中似乎充满蔑视,高高在上的优越感使它飞向更远的远方。每个村子、每条支流,每棵榆树、柳树还有槐树,以及每一头牛、每一条狗还有每一只鸡,都在它的眼神里变得渺小不堪,似粒尘埃。当然,黄河岸边的每个生命也在向往它的那对翅膀,舒缓的、张扬的、似有无穷力量的飞腾与滑翔。最为底层的生命做着每一个千奇百怪的飞翔的梦境,在梦境里画作一只雀鹰,游荡于黄河之上,游离于九霄之外——自我陶醉般满足了种种欲望。

而似乎,雀鹰也在迷恋黄河。它最终没有脱离黄河的版图,继而在此繁衍生息。不可思议的是,鹰的寿命几乎与人的寿命相等,或许每个荒原人出生的那一刻,有只鹰也从蛋壳中挣脱出来,而看到了眼前五彩迷离的世界。它活到四十岁的时候,爪子老化,喙变得又长又弯,翅膀也愈加沉重。它飞到最为高大的槐树上筑巢,用力将喙击碎,直到完全脱落,新喙长出后将指甲根根拔出,再将羽毛一片一片地拔掉。这个过程中的痛苦可想而知,却是唯一的选择。新的羽毛长出后,它焕发出第二次生命,又可以展翅翱翔了。

获得新生的雀鹰在经历过一场暴雪后的黄河上飞翔,羽毛在阳光与雪光的映衬下,扇动起一股温暖的热流。它的双眼环顾着荒原上的一切,尖喙如黄金般闪耀,兔子或田鼠被这种利剑般的凝视吓得惊慌失措,风一样逃到洞穴中了。它的影子在雪地上映出图腾似地灰色斑点,由大及小,继而遮挡了阳光。我仰望它时,它正平静的飞过。

作者简介:

马卫巍,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山东省“齐鲁文化之星”,山东省作家协会小说创作委员会委员,山东省美术家协会双新委员会委员,滨州市作家协会副主席。在各文学杂志、报刊发表小说、散文多部。鲁迅文学院第四十届中青年作家高级研修班学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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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古的河

文/高玉宝

黄河不语,美时,毫无节制的美。狠时,比最残暴的野兽可惧。

然而,黄河,流入山东境界就成了一匹静静的缎面。最终,流入滨州,从东营入海,这条河,自进入山东,即已经是乐章尾声的长调。晖影浮动,落日金光,以其懒散——或者说完成了使命般的悠闲,带着舒缓、沧桑,孤独的余味,还有,新生的、老去的自然姿势,慢慢流入渤海。

从此,河水不再是河水,海,却依然还是那片海。更确切地说,也许只是另一个无数个轮回中的一个,包括水滴,包括海水——你确定今天的水滴与上古的水滴无关?

这条河,流到尽头,就铺展开身子,将一路九曲的信息带入大海,从遥远的高原,到草原,到太行,到四面环山的涿鹿——走过那片著名的战场,几千年前的厮杀声依旧传荡,黄河载着所有呐喊,最终,流入大平原。这条河,无时无刻不在记录着东方的时间。仰韶文化的彩陶刻画出的波纹,至今依然鲜艳,黄河的浪花密封在陶罐的腔体里,通过黄河的水滴,我们便遇见了祖先。祖先深知河水不语,惟逝者如水流,时间在一团乱麻的表盘上左右晃动,五千年前的水,和,今天一道壶口瀑布上的彩虹,哪个更真切?黄河,流入山东,诞生了龙山文化,黑陶的光亮使黄河本身带有了魔幻色彩,黄土高原冲刷而来的陶士,竟然烧出透明的黑色,薄如蛋壳的陶器有了生命,时间纠缠得如此紧密,分不出彼此。这些黄河载来的器物,经了火,便留下火光的颜色,留下了皮肤般不可抹灭的颜色。哪怕是一粒谷物,哪怕是一根燃透了的木炭,一方游动着灵光的玉猪龙……

黄河不语,漂来一片片刻满文字的甲骨——当,真正面对这些文字,细如发丝的刻痕,温润如玉的字形,任谁都会惊叹古人。黄河造就了利器,再坚硬的甲骨,在祖先的刻刀下,都会柔软得像片片雪花。这是最早的书法,是简洁有力的尖叫,黄河流域的富饶,当然会诞生“我是谁?”的诘问,星空如盖,天地洪荒,河水东去,飞鸟成行地飞向远方,月下的孤独使哲学问题随着水流漂动起来,那些火里的文字,终于使文明的亮光张开了翅膀。人们习惯了在坚硬的事物上刻下自己的影子:我来过。在黄河两岸,那么多崖壁上,我们会看到许多石刻,石碑与石窟,祖先在极力留下他们的追求,然而,这些会唱歌的石头真正在试图告知我们什么?

黄河两岸曾生活过那么多以石为生的石匠,他们手握锤头、凿子,过着叮叮当当的日子。月底,东家将粮食和银子送来,顺便查看一下自己家族的印记——或者说自己精神的寄托。云冈石窟里的云朵一直在闪闪发亮,飞天的女神自由的悬在高空,极乐世界的影子让人心神安宁。于是,石匠成为他们通往另一处的助手,他们有必要向石匠付出薪资。

石匠的生活是枯燥的,石粉纷纷脱落,一些石屑会眯住眼睛。来往的驼队带来远方的事物,他们在石匠工作的地方稍事停留,给石匠倒一碗西域的葡萄美酒,用的是粗陶的酒碗。商人问起石匠的身世,问他们为何要从事这样的工作。石匠喝一口酒,目光穿过荒原,他抚摸了一下坐在自己身边还没有成年的儿子,说:“因为,我父亲就是个石匠。”

宿命,使石头开花结果,这,宿命的语言,成为后世的警句。

祖先力图要告诉我们:生命、时间与忧伤。

祖先要告诉我们许多,惟有黄河不语。一条河,养育了鱼,养育了船,养育了战马和带着露珠的战刀,这匹马,不是霍去病的马,而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骑兵的马。马背上驮着黄河流域产下的干粮,水壶里装满黄河水。一些木椟记载了那次战争,黄河挡住去路,夕阳染红河面,梦里的景像再次重现,坐在水流之上的士兵唱起黄土高原的歌,歌声顺着水流,漂到他深爱着的女人怀里。月色初凉,孤独的女子会看到天上的黄河,看到战马扬起风沙,枯树倒下,城墙上的烽火直冲云天。战士们无视生死,却永远放不下爱情。黄河的水像跳动的心脏,见到爱人,河水也会咚咚作响,只好把腰鼓敲响,只好把琴儿弹唱。黄河如此神秘,河水中的每一朵浪花都是一段诗句般让人绝望。那时,马儿在大河旁吃草,刀剑在草地上躺着,秋虫吱吱,夜鸟孤鸣。远处的篝火照亮夜空,流星划过,山影如魅。

离别,让一条河变成了流芳千古的诗人,让一座城,成为世界之城。马可·波罗来到长安城,高大的城墙横垣在眼前,金璧辉煌的宫殿插入云端,衣着艳丽的行人相貌安祥,他只能紧紧握住手中的日记本,生怕将每一个用来描写这座城市的词语跑掉。马可·波罗看到黄河,他坐在河边的驿站里,中国古瓷里沏着秦岭的茶,河水滔滔,山风浩荡,马可·波罗的笔,记录下了他胸中的河。多年以后,他将从元上都出发,一路南下,还会再次遇见山东的黄河,在渡口,他依然会想起长安城里的茶,想起驿站旁的黄河。许多夜晚,烛火摇曳,清冽的酒在银杯里晃动,马可·波罗会向忽必烈讲起遥远的威尼斯,讲起大海和鲸鱼,还有帕米尔高原上的风雪和河西走廊的驼队。他还会讲起顺着黄河直流而下的惊险,讲起黄河上的船工唱着的歌。他们都是平凡人,生生死死,日出日落。

不,我相信马可·波罗还会向忽必烈谈到其他,谈到真正百姓的生活,谈到柴米,谈到因为饥饿而诞生的寓言。忽必烈会因民间故事感到忧伤,因此喝多了夜酒。我相信那些酒水,都会成为没有写下的诗。

马可·波罗还会说到,是的,黄河是一条天河,河水,经常冲堤而出,猛兽般的洪水,顷刻即将两岸生活着的人民淹没于大水……

如此虚幻,河水静静地流淌,此刻即是过往,不真实感压迫一切,那么,马可·波罗真的曾经来过中国?

一切,也许只有黄河说得清。

黄河之上有无数座大桥。他们的前身是浮桥,浮桥由无数条木船组成,船身上闪现着浸透水汽的木纹,铁锚沉入河底,泥沙滚动,湟湟而下。1908年8月12日,德国孟阿恩桥梁公司与津浦铁路北段总局正式签订了建造黄河桥合同,开始修建济南泺口大桥。这座至今依然在使用的黄河大桥,见证了中国近代史的发展。当时,中国政府以招投标的方式向世界招标,中标的孟阿恩桥梁公司,竟然是出标额数最多的公司——事实证明,他们的标额依然不足,最终的费用远远超出了预期。1909年7月泺口大桥正式开工。1912年11月16日大桥建成,总造价为1165.8893万德国马克,折合当时库平银454.56万两。

每一座桥都会有每一座的故事,泺口黄河大桥也见证了黄河,见证了飞来飞去的炮火,见证了夕阳西下后的黑夜。

1937年11月的一天黄昏,身在济南的老舍,听到北方传来三声巨响,炮声震得树叶直晃。原来,为了阻止日军继续南进,军方将泺口黄河铁桥炸毁。“铁桥距我的住处有十多里路,可是我的院中的树木都被震得叶如雨下。”(《八方风雨》)老舍揣了五十块钱,与家人告别,行前说,如果能走,就此走了,不走再说。老舍提着一个小皮箱,匆忙赶到火车站,只见火车站人山人海,南下的人太多,根本买不到车票,只好买了一张到徐州的车票。火车进站,车顶上都坐满了人,根本上不了车。老舍左右为难,前来送行的朋友劝他再等等看。终于,朋友敲开一个车窗,给车上的茶役塞了两块钱,才上拉,下推的将老舍“塞”进了车厢。“我的脚还没落稳,车里的人——都是士兵——便连喊:‘出去!出去!没有地方。’好容易立稳了脚,我说了声:我已买了票。大家看着我,也不怎么没再说什么。我告诉窗外的友人:‘请回吧!明天早晨请告诉家里一声,我已上了车!’友人向我招了招手……”

如今,中国人不需要依靠任何外力即可建造更加宏伟的桥,甚至,有能力将中国人建造的桥横架在世界的每一条河流之上。

黄河无语,静静流淌,大河记录了过往,一直,怀揣着时间的表盘。

作者简介:

高玉宝,山东高密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1994年开始发表作品,作品散见于《青年文学》《青春》《散文》《散文选刊》《百花洲》等杂志,著有长篇小说《白银火车》、中短篇小说集《祭祀鱼》,散文《时间的工具》,评论《暗笑者》等。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潍坊市首届签约作家,潍坊学院莫言研究会创意写作导师,第五届泰山文艺奖(文学创作奖)获得者。

3

大桥

文/雪樱

不到滨州,你很难知道黄河的凌厉与温情;到了滨州,不去看看那座老北镇黄河大桥,也很难说自己了解这座城市的昨天。

北纬36°,东经117°。渤海之滨,黄河之洲,一座美丽、富饶的北方现代化城市。

与水相依的城市,底蕴深厚,根脉绵长。如果把中国地图比作一只展翅高飞的雄鸡,那么滨州地图像极了扑扇扩张的翅膀,沾着渤海的指纹,携带黄河的讯息,裹挟历史的觉醒,盈满孙子的智慧,把这座城市带向诗与远方。

以水为湄,载沉载浮,滨州的建城史与黄河的发展史一脉相承,又相互映照。据《汉书》记载:“黄河决于馆陶及东郡金堤,泛滥兖、豫,入平原、千乘、济南,凡灌四郡三十二县,水居地十五万余顷,深者三丈,坏败官亭室庐且四万所”。其中,济南郡包括今天的邹平,千乘郡包括今天的博兴、滨城区。史书又载,“河平二年﹙公元前27年﹚,河复决平原,流入济南、千乘。”黄河两次眷顾,恍若一场场大自然的赴约,殊不知,又在不经意间埋下某种隐患。

1

黄河跨越南北穿城而过,滔滔大河亲吻桥梁,城市内河自成风景。这其中包括四座黄河大桥:北镇黄河公路大桥、滨博高速滨州黄河公路大桥、滨州公铁两用特大桥、惠青黄河公路大桥。桥之多,见证滨城经济之腾飞,交通之通达,亦是历史与现代的一种深情对话。

小时候,父亲经常往返于滨州与济南之间,去博兴谈业务,找陶瓷货源,对北镇黄河公路大桥熟稔于心。我的爷爷干了一辈子的驾驶,省内去过次数最多的地方就是滨州,他的老伙计王爷爷是惠民人,后来举家迁至济南,说起修路架桥的经历,他如数家珍,使我从小就对这座桥心生向往。

“桥是站立的诗,是卧睡的画。”数不清的桥梁架于黄河之上,恍若一条条绚丽的彩虹,“赤橙黄绿青蓝紫,谁当彩练当空舞”,把神州大地点缀的美轮美奂。要问北镇黄河大桥是什么颜色,答案是“红色”。这是一座历史之桥。上世纪50年代,黄河下游地区的人们涉水渡河,一不小心就能搭上性命,如当地传唱的民谣,“隔河如隔山,一趟好几天。踩冰淌冷汗,如过鬼门关。”位于北镇段的道旭渡口,是个非同寻常的交通咽喉,被称作“十省通衢”,它是通往京津和山海关的必经之地,也是大清河下游唯一的重要渡口,同时还连通着黄河两岸,从北镇去张店要靠轮渡往来穿梭,平时过河排起长队,需要在河上过夜,到了冬季凌汛期,河水结冰,车辆、行人在结了冰的黄河水上穿行,连人带船掉进冰窟窿里的事故,堪比电影中的翻船镜头。什么时候能修座大桥,过河就不再那么提心吊胆。老百姓盼,官员们想,可是备战、备荒的困难年代,架桥修路绝对是庞大的工程。

桥因河而生,河为桥而兴。机缘来了,时任济南军区司令员的杨得志到惠民视察工作,因大水被滞留在道旭渡口,他痛下决心,跑到北京打报告、求审批,以战略、战备的名义申请建桥。建桥如建城,人力财力、天时地利,一个不能少。由于未列入国家计划,渤海老区经济并不富裕,这时候就需要寻求支援,惠民老乡们积极响应,红小兵们主动请缨,全国各地省份伸出援手,爷爷的老伙计王爷爷就是建设者之一。

一钢一木,一石一墩,肩扛手抬,团结一心,开工的场面蔚为壮观,大家抡起膀子,喊着“嘿哟嘿哟”的号子,声音在河床上四处冲撞,又碎地成珠,发出耀眼的光芒,就这样把1972年那个冬天照进了历史的册页。那一年,同时载入史册的大事记还有“尼克松访华”、“中墨建交”。

北镇黄河公路大桥,注定是一座城市的里程碑,曾经被称作“黄河上最长的一座公路桥”。施工过程中,为了追求“多快好省”,改变了原来的设计图纸,只修了主桥和部分引桥,原计划两年的任务,仅用了9个月便完工。将时间的指针拨回1972年10月10日,北道黄河公路大桥举行隆重的通车仪式,社员、工人、干部、学生、农民,从四面八方涌向大桥,人山人海,一时间成为欢乐的海洋。大桥全长1394米,宽9米,可并排通过三辆卡车,两侧建有1.5米的人行道。从那天起,解放军武警部队驻守保卫;从那天起,黄河两岸往来畅通无阻。

2

一座桥,就像一个人,有生老病死、悲欣交集,也有高光时刻、至暗长夜,总会陷入屡毁屡建、屡坏屡修的轮回中,这不啻于一种宿命,老北镇黄河公路大桥也不例外。大桥通车后,六次黄河汛期洪凌中断交通,面临多重危险。1984年,又进行了大桥改造工程,山东省委书记梁步庭前来视察,挥毫题词“彩虹凌空”。这条绚丽的彩虹,自带“在海之滨”的文化基因,蕴藉飞越山河的壮志雄心,托举黎民百姓的共同梦想。

修桥人,也是守桥人——听故宫博物院原院长单霁翔讲贵州省黎平县地坪乡风雨桥的故事时,我不禁想到王爷爷。他把大好的青春,一榔头一榔头敲进了桥的肌理,与桥建立了血肉联系。进城二十多年,他依然改不掉抽旱烟的习惯。他把烟斗往布鞋底上一磕,就势打开了话匣子,不疾不徐地说道,“那时候年轻,说出来你可能不相信,大冬天光着膀子干活也不觉得冷,没白没黑的干,饿了就啃个‘银包金’﹙指困难年代用粗粮做的馒头卷子﹚,困了就睡在河道边,把干草盖在身上,没有一个喊苦叫累的。”停顿片刻,又说道,“多亏了老乡们的支援啊,献石头、捐木材,横下一条心,还砍掉了好多泡桐,树是命根子啊,做棺材板用的,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动。”说着说着,他的眼睛起了层雾。王爷爷分配到学校食堂工作,看到有学生扔馒头的,就气不打一处来,弯腰捡起来,带回家吃好几天。退休后,爷爷介绍他去附近一家汽修厂食堂做饭,有一次,一盆调好的猪肉馅长了毛,他觉得倒掉浪费,就简单处理蒸成了大包子,结果被辞退了。事后他想不明白,自己到底错在哪里。我们都住在筒子楼里,他家最早装了固话,一次我去打电话时,遇见他用凉开水泡馒头吃,老伴回老家,没人做饭他迁就一顿,看得我目瞪口呆,顿觉不可思议。

多年后,我从滨州惠民回来,专程拜访北镇黄河大桥,听到当地百姓讲述这座桥的前世今生,我才慢慢懂得,他的俭省,他的惜福,源自当年不怕吃苦、不计报酬的革命精神,与老北道黄河大桥已经融为一体,血脉相通。他和所有大桥的建设者,把三千年前庄子描写的秋水,望穿了眼底,刻在了心里。

这是一座红色大桥。在滨州人眼中,“老北镇”三个字,早已幻化为精神的胎记、乡愁的符号、心灵的故乡。驻足在河道,今天的我似乎已经无缘相逢1958年7月的那场大风,岁月流逝无声,往事如雪纷飞,把记忆随手带走;转而想想,我似乎又比任何时候都能感受到那场大风的力道,周恩来总理的身影恍若就在眼前。过去父亲给过讲过周总理与杨柳雪的故事,但是,直到双脚踏上这片土地,被河边大风吹得脸蛋生疼,才愈发懂得故事背后的赤子情怀。1958年7月中旬,黄河下游发生有水文观测资料记录以来实测最大洪水,正在上海开会的周总理立即放下手头工作,于下午专程飞临黄河。那双奔波不倦的双脚踏上滨州大地,就像扑入了慈母的怀抱,察看汛情,查勘郑州黄河铁桥,慰问抗洪群众,紧皱的眉头,凝重的表情,流转出心底的挂念。话音落下,他就势抄起纤板拉起了纤,干活的队伍里一阵骚动,有人借着灯光认出了总理,不禁振臂惊呼,周总理说道,“这里没有总理,我们都是黄河上的纤夫!”

壬寅年夏,我跟随作协“黄河采风团”前往位于泺口的黄河铁路大桥。济南铁路局机务段新来的大学生接待了我们。王士栋烈士纪念地、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石碑、大桥南头的值班室,见证着历史的沧桑,定格住生命的感动。我无法想象,眼前的值班室就是当年周恩来现场指挥的地方;我无法想象,不远处与鹊山毗邻的泺口黄河铁路特大桥,是目前黄河上唯一一座“现役”的百年老桥,由中、德、日三国材料共同修筑的桥梁,桥身遭受过炮火、弹痕、洪水的洗礼,依然屹立不倒。每天,当桥梁工人们在石碑前开会、上桥作业,百年老桥就会睁开眼睛,每一根桥枕,每一根圆木,每一颗钢钉,也跟着复活,与桥下的河水一起低吟,音符圆润,很快被浪花吞噬。

相比之下,北镇黄河公路大桥更具有人文底蕴。周总理去世后,遵照生前遗愿,把最后一把骨灰撒在了北镇段黄河内。今天,“周恩来总理骨灰播撒纪念碑”高高耸立在黄河岸边,杨柳雪村兴建的周恩来纪念馆“怀周祠”,成为爱国主义的教育基地,每年清明节,滨州武警黄河大桥守桥部队全体指战员都会到坝头举行集体祭奠仪式,面向黄河手撒花瓣,任由河水拍打岸边,像是谁在哭泣,又是谁在悲伤。

3

这是一座现代之桥。老桥是穿越时间的存在,关乎村落的衰败、家族的兴衰、人类的祸福;老桥也是直通历史与现代,亲历黄河的“成人礼”,守护人类的精神家园。此刻,我想起沿着黄河奔跑的诗人张中海《黄河传》,他如是写道,“大水之上∕我把所有黑点都看成了树∕你说,两条河汇集的地方∕是圣地∕我们的家∕就在那里。”

我家的书橱里,放着一个博兴柳编的针线篓,针脚密实,外表美观,这是父亲从博兴带回来的纪念品。我不止一次,留意到黄河边的柳树,却从未想到,小小柳条,在匠人指尖上缠缠绕绕,便能点化成精美的工艺品,远销海内外市场,柳条变成“金条”,富了滨城百姓。那年秋天,我有幸走进一博兴农家小院,一位年过八旬的老婆婆坐在板凳上,眯着眼睛,正熟练地豁条、编织,旁边的戏匣子里传来刘兰芳说《杨家将》的浑厚嗓音,墙上挂着一串串火红的干辣椒,她脸上的褶子荡漾开来,像极了一尊佛。我不由得联想到,当年艺术家杨先让十四次出入黄河流域,探访民间艺术家,认识了陕西咸阳旬邑的库淑兰,她披一件破衣服,身后的窑洞恍若殿堂一样辉煌。在他眼中,库淑兰就是民间的齐白石、民间的徐悲鸿、民间的梅兰芳。同样的,那位柳编的老婆婆就是滨州的“梅兰芳”。

博兴柳编惊艳世界,源自2010年上海世博会。占地7600多平方米的西班牙馆,外墙全部用手工藤条支撑,中间填充着杞柳编织物,从外表看像极了一个“巨型花篮”。全馆共使用8524个藤条板,且每块藤板颜色不同,还略带抽象的拼搭出“日”“月”等汉字,其独特创意与精湛工艺引得无数参观者的啧啧称赞。这一鸿篇巨制,出自博兴县陈户镇崇德村村民孙建光之手。柳编的起源乃是“结绳记事”,而董永故里博兴是远近闻名的柳编之乡,800年前便有先人掌握编织的方法,孙建光从十七八岁就接触柳编,当初接下这个大单,他既激动又惶恐。工期紧、任务重,手上的活急不得,他只好想办法,手把手教给工人,与大家吃住在车间。历时三个多月,耗费120吨藤柳,终于按时完工。

从此,博兴柳编大放异彩,重振江湖,老孙比以前更忙了,慕名登门的客户络绎不绝,他也紧跟时代步伐,打破传统柳编模式,与建筑跨界巧妙融合,不再是过去的筐子、篮子、篓子、箢子,民宿小屋、节庆拱门、景区雕塑等,编出了新花样,编出了新门道,编出了欣欣向荣的幸福生活。

草、柳编诞生于“慢”的生活与时代,经历过手艺濒临失传,又迎来了发展的春天。2011年,博兴柳编入选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名录。我喜欢安静的端详老手艺人编织的过程,手上的活儿就是掏心窝子的话,家长里短,琐碎日常,在指尖上开阖、盘旋、聚散,把一寸一寸的喜乐,把一山一水的温润,都编了进去,把晨曦暮鼓的安详,把花开花落的惆怅,都编了进去;那种柔韧有度、能折能曲的品质,正是民间艺术的美学启示。

事实上,人的一生,莫不是一件带有包浆的柳编:学会低头,学会坚强,宁折不弯,不屈不挠,百炼钢化为绕指柔,如是磨砺,如是修行,才能走完圆满的一生,而不是独独活成了标本。

如今,搭乘“互联网 ”快车,柳编深受年轻人的青睐,博兴县投资兴建了中国草柳编文化创意产业园,老手艺焕发新生命,从产品设计、高校合作、电商销售、非遗课堂,到打造全产业链,柳编成为乡村振兴和产业发展的助推器。一件件带着手泽的柳编工艺品,飞越黄河大桥,穿越滨海之畔,抵达世界各地,续写一座城市的传奇故事。

桥是通往世界的路,人是长了腿脚的桥。走着走着,人就容易迷失,就容易老去;桥呢,却始终延伸手臂,接引着浪漫,奏响与水的交响曲。

大约是三年前,传来王爷爷去世的噩耗。儿子成家后,他就和老伴回了老家生活。后来患上静脉曲张,他舍不得花钱看病,眼看双腿下肢糜烂,去县医院看不了,又紧急转到省立医院,做了截肢手术。术后没几天,他就撒手人间。听到这里,我的心一抽一抽的,是说不出的锥痛,好多天走不出来。他的儿子说,王爷爷的腿疾是当年修桥落下的病根,寒冬腊月泡在冰水里,睡在河道上,“他吃了太多的苦,受了太多的罪,临终前还念叨着老北镇﹙黄河公路大桥﹚,念叨着那些老战友。或许,压箱底的那套洗得发白的旧军装,和一双军用胶鞋,是他留给我们最大的财富。”他揉了揉泛红的眼眶,说道。王爷爷一生从未离开那座大桥,当他魂归故里,葬在滨海之城的山坡上,那双眸噙着的泪滴终于落在了黄河水的臂弯里。

去滨州博物馆参观时,小开河灌区施工过程中打捞上来的一块石碑,吸引了我的目光,碑文《重修广济桥记》中开头写道,“桥者,济行旅之往来者也。道者,济人之陷溺者也,以桥济行旅,以道济人心。桥济行旅于平时,其用广矣,道济人心于万世,其用尤广焉,由桥而推及于道其庶几乎?”原来,桥是用来渡人的,由生到死,由此岸到彼岸,是我们需要耗费毕生精力走完的路。“以桥济行旅,以道济人心”,老北镇黄河公路大桥从战备桥到文化桥,最终成为滨州人民心中的桥——触动心底最柔软的部分,幻化为生命的根基。

当我从桥上缓缓走过,大风擦着耳际生疼,黄河水“哗哗”作响,耳畔回响着“嘿哟嘿哟”的劳动号子,嘿哟嘿哟,嘿哟嘿哟……

作者简介:

钟倩,笔名:雪樱。85后青年作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山东省签约作家。已出版《含泪的绽放》《泉畔的眺望》《金蔷薇与四叶草》《千佛山:遥望齐州九点烟》。荣获《人民文学》全球华人文学征文一等奖、首届青未了散文奖一等奖、第六届“万松浦文学新人奖”、第四届“泉城文艺奖”、第二届“沂蒙精神文学奖”、首届“张纯如文学奖”、第二届“吴伯箫散文奖”、首届“秋瑾杯散文奖”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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